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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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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第127章

化遠四十年, 十一月。

滇州府鎮南關。

雖說已經入冬,但此地的冬日並沒有那樣寒冷,所以各個村寨縣城, 都還在做事。

鎮南關一共十幾個縣城, 幾十個大小村鎮, 都有人下去清查。

清查人口, 清查田地。

每個地方都必須要做。

要說清查土地這種事,不管佃戶還是地主,都會非常反對。

鎮南關不少地主老財也是不願意的。

他們鎮南關可不是寧安州,他們是要交稅的。

一個是人頭稅,一個是田稅。

查人口,就意味著要多交人口稅。

查田地, 便要多交田稅。

所以瞞報的情況非常嚴重。

要清查,必然會有阻力。

可這東西,不查不行。

此地在鎮南將軍手裏多年,瞞報的土地肯定極多, 而且地主家必然會蓄奴。

這種情況下的瞞報, 本地的稅收肯定收不上來。

本地沒有稅收, 自然無法維持正規的t軍隊,也無法讓本地衙門正常運行。

下面的人,肯定會想辦法在別的地方撈錢。

他們撈得越狠,百姓們越瞞報。

這幾乎是每個封建王朝末期的必經之路,甚至是必拿劇本。

大清查一遍,才能讓土地兼並的事情好一些。

只是這期間, 一般的普通人會跟著不願意。

並非因為他們蠢, 也不是因為他們短視,只因為在這種循環下, 他們一時的瞞報,會給自己帶來一定的好處。

而且,他們看得到未來又怎麽樣,現在要活下去啊。

寧安州土地跟人口清清楚楚,一個是因為當地官員確實對本地用心,二就是他們五十年免稅。

這兩者加起來,都會讓清查人口跟土地十分簡單。

相比來說,鎮南關自然顯得積重難返。

難返也是要返的。

不然鎮南關的情況,只會更加嚴重。

好在他們最大的靠山鎮南將軍已經弄走。

剩下的人,不過負隅頑抗。

眼看派下去的人,基本都無功而返。

紀元也不著急,反而催促鎮南關的刑司處理本地積壓的案子。

下到雞毛蒜皮,大到殺人越貨,一切的案子,都要處理。

這一件件案子,才能反映當地的情況。

而且按照普通百姓的想法,不是萬不得已,肯定不會告到官府。

能遞了訴狀傳遞過來的,必然是大事。

紀元想要解決本地的頑疾,也不會蠻幹,總要有個抓手。

這些案子,就有許多抓手。

鎮南關下樺望縣有一戶姓宋的人戶。

這家男人雙腿殘疾,只有女人帶著一雙兒女,還有兩個身體不算健康的老人。

他家住在山上偏僻的位置。

宋家,就是告狀的百姓之一。

這宋家人原本日子也算過得和美,可衙門說要征徭役,這宋老大就被抽調出去。

誰知道,說是給官府修城墻,實際是給本縣的地主老爺修大宅子,修的還是極為豪華的那種。

上好的木材,上好的石頭,再有當地百姓的勞力,修成王家人的大豪宅。

如果按照一般來講,這種活計,肯定是要支付銀錢的,可對方用的是官府徭役的名義,故而都是白做工。

宋老大只得去做,稍微松懈,還有鞭子抽打。

據他所說,他這種良家子還算好的,畢竟他們是天齊國正經的百姓。

那王家的奴才們才叫慘,他們本就是奴籍,飯菜都要更差一些,個個骨瘦如柴。

本以為堅持一個月,今年的徭役就結束了。

雖然知道,肯定是當地官府跟王家勾結,把他們以“合適”的價格賣了。

但給官府幹也是幹,給大戶做也是做,只要能完成就行,今年的徭役也算結束了。

事情就出在最後幾天上。

王家知道他們這批徭役要結束,可又著急趕工,就讓他們日夜兼程。

這樣高強度的勞作,不出問題才是怪事。

那王家從其他地方運過來的巨石,一個沒擡穩,直接砸到宋老大的腿上。

在場的人都聽到腿斷了的聲音。

可王家管事竟然覺得習以為常,直接讓人把他擡下去,大家該做事做事。

等宋老大疼到昏迷時,才有大夫過來。

那大夫知道他沒錢,胡亂醫治一番,就把人給扔一遍了。

一連幾日,等到宋家娘子過來要人,才看到宋老大早就壞死了的腿。

王家只說是他自己不吭聲,不醫治,怪不得他們。

直接把兩人全都趕了出去。

宋家哭訴無門,當地衙門也閉門不管,就當不知道。

事情到這,還不至於讓宋家恨之入骨。

畢竟這種事也常見。

事情的轉變,竟然在王家管事無意間看到宋家女兒之後。

那王管事說是給宋家看病的錢,還送來大夫醫治。

只是耽誤了太久,那會醫治也已經晚了,根本沒什麽效果。

等於說錢花了不少,卻沒一點作用。

這種情況下又花了一大筆錢。

宋家說不治了,拿著看病的錢,讓家人好好生活。

王管事卻直接翻臉。

“不治了也好,那你們什麽時候還錢?”

什麽時候還錢?

宋家人聽到這,非常疑惑。

怎麽還要還錢。

這不是給你家做工,所以雙腿殘疾嗎。

王管事直接道:“做什麽春秋大夢!你這腿是自己不小心,跟王家又有什麽關系!”

“王家好借你錢看病,你家不會不想還了吧?!”

宋家蒙了,他們被這套無理的邏輯打敗。

宋家村寨本來還有人過來撐腰,但沒多久,基本都被整得很慘,再也沒人敢幫忙。

等宋家走投無路的時候。

王家終於露出真面目。

“你那十三歲的女娃娃倒是生得不錯,若能給了王家,你這一百兩的賬目就算平了。”

這話氣得宋家娘子直接沖上去打人。

宋老大殘著雙腿,也怒目而視。

先不說看病吃藥,根本沒有花那麽多銀子。

只講對方的歹毒心思,已經很明顯了,這分明是騙他們花錢,然後要自己的女兒抵債。

可他們一家人,怎麽會是王家人惡仆們的對手。

一家人被打的頭破血流。

還“好心”地給了半個月時間,讓他們想清楚,是還債,還是把女兒送過去。

宋家人欲哭無淚,只恨蒼天,為什麽要他們一家人生在這世上受苦。

宋家的兩個老人更是恨不得跟對方一命換一命。

實在走投無路,典賣了家裏最後幾件衣裳,請人寫了狀紙,遞到鎮南關府衙裏。

可惜這狀紙一直被壓著,這裏的官員根本不看。

畢竟這事想想也知道。

當地大戶跟當地衙門勾結,再加上王家在他們樺望縣勢力不小。

這種情況下,如何能查?

查到最後,多半跟鎮南將軍有關。

到時候他們怎麽辦?

管還是不管?

所以宋家案子就被壓下來。

反正也不止一例。

現在這個案子,被紀元翻出來,專門讓人放到刑司主事面前。

意思再明白不過。

放在之前,刑司主事肯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作為化遠三十二年的進士,如今是第二個任期的第三年。

也就是說,明年他就能調走了。

何必呢。

現在卻不同,現在他們的上司是紀元,明擺著要整頓本地。

而且紀知州手握他們的升遷大權,只得照辦。

當然了,還因為鎮南將軍已經走了。

如今再來辦案,雖說有阻礙,卻也不會特別難。

刑司主事只好往樺望縣走一趟。

去的時候,還帶了不少小吏捕快。

如今的鎮南關衙門被整頓一番,大家已經沒那樣懶散。

刑司主事一共去了七日。

從調查到審訊,再到收到百姓們的投訴。

整整七日,幾乎都沒睡好覺。

這位王地主的罪名,可以說罄竹難書。

從霸占土地,到蓄養奴隸,以及強搶民女,再到隱瞞田稅,賄賂官員等等。

刑司主事覺得,他這根本不是在宣布罪名,分明是在點菜。

事情查出之後,刑司主事立刻向知州請示,此事要怎麽處理。

紀元只回了一個字。

斬。

這個字讓刑司主事臉色凝重。

斬?

直接斬?!

雖說對方的過錯,確實罄竹難書,可說斬就斬。

不怕其他地主鬧事?

如果都鬧起來,那該怎麽辦?

紀元又回了第二個字。

斬。

這下刑司主事站起來,終於意識到紀知州的決心。

小小年紀,為何能那般狠心?

紀元則看著對方的罪名。

別說斬了,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消息傳出之後,鎮南關各大地主家裏人心惶惶。

跟他們不一樣的。

則是各地的百姓們。

他們則興奮異常。

再有伐木會的人暗中盯梢。

哪家的地主豪紳想跑,都會被堵在房子裏。

那些豪紳們豢養的家奴原本想動手的,可看著黑壓壓的村民們,這才意識到,他們怎麽可能打得過那麽多人。

原本當地百姓不會主動想到這一層。

可已經遍布整個鎮南關的伐木會,卻得到了秘密的指使。

雖說鎮南關伐木會不過成立二十多天。

可有寧安州的經驗,大家組織起來並不難。

剛開始或許還有混亂。

可做著做著,大家的動力更足了。

之前欺負他們的地主,如今只能顫顫巍巍躲在大宅子裏,甚至還要向他們求饒。

這種感覺別提多痛快了。

所以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特別是刑司主事所在的樺望縣,幾乎所有被王家欺負的人,都趕了過來。

那王家老爺被綁著出來的時候,更是被萬人唾罵。

這樣情形,也回答了刑司主事的問題。

就不怕其他地主鬧事嗎。

那麽多地主鬧事,誰t也沒辦法啊。

可這片土地上,是地主多,還是佃戶多?還是普通百姓多?

古人都說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紀元做的事,本身就有一個強大的支撐。

百姓。

想過好日子的百姓。

他們才是一切的創造者。

那些地主們有勢力,他就沒有了?

王家像是一個支點,把當地百姓許多年的憤恨都傾瀉出來。

可這樣的做法。

是不是有點瘋狂了?

別說刑司主事,如今跟在紀元身邊的鎮南關同知只覺得有點可怕,他也問出那個問題。

不怕鎮南關亂起來嗎。

但凡有一個地方出事,都不是好兆頭。

若上面追究下來怎麽辦。

紀元看看他,直接道:“不破不立。”

清除瘡口的時候總會痛,但不能因為痛就不管了,就當沒看到。

百姓們的反應越激烈,就說明事情辦得越對。

再說,用那些人發洩一些大家的情緒,又有什麽不好。

這不過是自作孽而已。

路過鎮南關的商販們,這才感覺到鎮南關的動蕩。

不少地主豪紳人人自危。

他們心裏太清楚,他們家族犯了多少案子。

樺望縣從王家開始查起,其他人戶也不會放過。

除了從鎮南關逃走之外,只要主動坦白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土地。

他們不想反抗嗎?

肯定想的。

只是如今的樺望縣裏,別說普通百姓了,就算他們蓄養的家奴,看他們的眼神都不對勁。

原本的豪紳地主,成了一塊塊肥肉。

只要咬上一口,日子就會變得好過。

所有人漸漸發現。

紀元用先進的土地技術籠絡了農戶跟士兵。

再用伐木會的團結跟利益籠絡了當地所有身強力壯的男女。

之前被大家認為手握強權的地主跟豪紳們,直接成了待宰的羔羊。

紀元手裏有兵有人。

甚至滇州府知府還派人看護,這更是有權。

再加上,他是為了當地百姓主持正義,是讓一件件冤案得以重見天日。

無論從哪方面來講,紀知州占盡了道義與禮法,甚至還手握權力。

那些人,可不就成了肥羊。

刑司主事原本還怕當地人宰了他們。

之後發現,當地百姓其實更怕他們這些辦事的官員出事。

再加上,無數人都是他們的“眼線”。

就算當地豪紳有小動作,也不足為懼。

再者,倘若殺了朝廷官員,那就不止是清查罪過那麽簡單了。

只怕是要誅殺滿門。

鎮南將軍不就是個例子。

他祖上還有榮光呢。

不也被抓走了?

所以紀知州這一招雖然險,卻是必勝的。

誰讓他站在民眾那邊。

誰讓他站在公理那邊。

整個鎮南關的震動,讓外地的商販們都覺得膽寒。

有錢的人懼怕。

若這股風氣吹到他們當地,那怎麽辦。

沒錢的人高興。

若這股風氣吹到他們那,說不定他們也會跟著幹一票。

之後的刑司,分為好幾支隊伍,由伐木會眾人護送下,清查下面案件。

從大案查起,再由小案收尾。

近一個月,實在是做了太多的差事。

但這差事,越做到後面越順利。

唯獨不順的,可能就是,真的有豪紳派人刺殺刑司的小吏。

那小吏幸好機敏,躲到一個農戶家中。

農戶知道衙門派來的人,是幫他們主持公道的,還真的把人藏起來,甚至偷偷通風報信給當地的伐木會。

再聽到消息,便是鄔人豪親率士兵,直接殺到對方家中。

什麽?

證據?

要什麽證據。

你們家的罪證已經鐵證如山了,除開刺殺的事,其他的也夠押送到衙門受審。

這壓到衙門審訊,什麽都要招供。

不到三天,派人刺殺刑司小吏的這家,全家下獄,主審官就是受傷的這位官吏。

等待這家的是什麽,似乎不用多說。

紀元一句從重從嚴,便讓整個刑司上下興奮。

惹到我們刑司!

也算你們踢到鐵板!

當然了,刑司的人如果無中生有,紀元還有伐木會這把利器。

刑司跟伐木會的人互相合作,也互相監督。

有了這個典型案子,鎮南關的那些頑固分子,多是逃之夭夭,丟下家裏豪宅美眷,帶著銀子潛逃。

這倒是無所謂的,這些人不事生產,也不是本地的根基,吸血蛀蟲走了,反而是好事。

一直到十二月,得到滇州府知府的允準,第一批砍頭的名單已經出來。

之前害得宋家老大斷腿,還要巧取豪奪宋家女兒的王老爺,王管家,以及當地的知縣全都押往刑場。

那知縣身為舉人,紀元不能直接砍頭,卻能讓他眼睜睜看著一顆顆人頭落地。

看過之後,這知縣也半瘋半傻,基本人也沒了。

一直到十二月底。

鎮南關下所有人口全部清查結束。

各家的奴隸全都給放了,被霸占的土地也全部還回去。

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紀元的人還沒到,他們便提前這樣做,似乎生怕成為下一個人頭落地的人。

宋家人卻哭得泣不成聲。

他們這麽久的委屈,終於可以傾訴了,終於能被看到了。

自從事發到現在,已經快一年的時間。

家裏的男人雙腿殘疾,只靠妻子做事,女兒還被惦記,他真的恨不得去死。

現在事情終於解決,宋家拿著從王家分過來的賠償,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這些賠償既有銀子,還有布料,甚至還有一頭牛,甚至還讓王家的人給他家修房子。

是的,那些構不成死罪的王家人反過來,要給宋家人修房子,要給宋家人耕田。

看著他們手上腳上戴著枷鎖,還要在地裏幹活。

什麽怨氣都沒了,心裏只有無比的暢快。

而這樣的事,還在鎮南關各個地方出現。

化遠四十年結束之前,誰會想到,他們鎮南關的改變會這樣大。

甚至比寧安州的改變還要徹底。

鄔人豪在其間也跑了很多地方。

他帶著手下的兵士,既是示威,也是震懾,還是練兵。

衙門的官員累得夠嗆,可今年要離開的那位主事,卻得到了紀知州的大力推薦。

直接把對方推到滇州府府城。

滇州府的知府爽快答應。

也就是說,過了年之後,他可以直接去省會任職?!

雖然都是滇州府,但滇州府內部也有不同啊。

這是邊關城池,那邊是省會啊!

有人感慨道:“紀元,還真是籠絡了所有人的心。”

這話確實沒錯。

鎮南關上下,上到同知,下到百姓,甚至奴籍的一些仆從,看紀元的眼神都寫滿了一件事。

原來天底下真的有青天大老爺!

紀元則坐在知州府裏,看著手底下繪制的田地圖冊。

終於,田地圖冊,人口清查,徹底完成了。

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他一點也不敢停歇。

若不趁著鎮南將軍被帶走,當地的豪紳地主還未找新的靠山,就把這些事一一清理,那以後更加難辦。

畢竟這些人跟其他勢力建立聯系,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紀元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便給一窩端了。

他也算借著朝廷的威懾,讓這些人得以伏法,也讓鎮南關以外的人不敢多說。

這個時候替這些豪紳們說話,很容易被打成鎮南將軍的同夥。

一層層布局,一層層謀劃,這些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要說後面的事情多嗎?

多的。

鎮南關各地的田稅,有的甚至交到五年後,有的人戶遲遲收不上來。

陳年舊賬都要一一再查。

但好在,大部分百姓都已經安頓好了。

基本上所有的人戶都有了自家的土地。

又一年的春耕來臨之前,他們可以跟寧安州的百姓一樣。

一起耕種自己的田地,一起養自己的稻鴨魚。

紀元起身,看著外面天光初見,晃了晃神,這才發現又是個白日了。

他就算瞌睡再少,也不能天天熬大夜吧。

紀元伸伸懶腰。

接下來終於可以休息幾日了。

紀元甚至還算了算時間,估計徐大人他們一行,要在路上過年了?

說到這個。

紀元還遲遲得不到另一個消息。

京城的程家。

程教諭家的親戚。

紀元拜托李首輔幫忙,也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當時是化遠四十年五月送出的信件。

他讓信使加急送過去,那也要七八月份才能收到。

如果李首輔處理得快。

他最近倒是能收到加急文書。

最近鎮南關的事情雖多,但他也沒疏忽這件事,可消息遲遲不來,他也沒辦法。

交通還真是大問題。

通訊也是大問題。

程大人家的t事需要擔憂。

好友們的情況同樣也很在意。

特別是蔡豐嵐跟李錦,今年的會試年,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考上。

他們讀書都非常辛苦,希望今年的考試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不過如今紀元再想起科舉的事,倒恍如隔世。

外放不過一兩年,再想想考試的事情,真的好像過去了很久。

怪不得當初正榮縣的聶縣令那樣“清澈愚蠢”。

沒辦法,讀書跟科舉,真的完全兩回事。

紀元趁著自己這會還有精神,給好友老師們寫信。

順便再問問程大人家的近況。

李首輔出手,應該問題不大吧?

紀元的信件寄出沒幾日,還真收到李首輔送來的信件。

程大人家的事,有消息了。

紀元趕緊拆開信件,竟然是李首輔的親筆。

這信件說了程家的情況。

跟紀元猜測得沒錯。

沒有根基的程家,成了工部奪權爭利的一個炮灰。

對方“證據確鑿”,還找到程大人貪汙行宮銀錢的人證物證,根本無從辯解。

加上皇上對程家人本就不喜,直接判了個程家流放八千裏,徒刑十年。

流放八千裏,徒刑十年。

李首輔收到紀元的信件後,此事已經定下,不得翻案。

但他讓手下跟程家人商議,改了流放的地方。

從八千裏改為六千裏,地點也做了變更。

程家,會來投奔紀元。

這甚至也是程教諭的想法。

天下之大。

他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信裏還說。

如果不出意外,紀元接到信的時候,程家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他們九月離京,路上至少要走五個月。

九月出發。

如今是十二月底。

還有兩個月。

紀元默默算著時間,好好的程家,怎麽變成這樣。

以他對程大人的認知,對方絕不會貪汙修行宮的銀子。

說不定他要是真貪了,反而會沒事。

“柴烽,幫我註意流放到寧安州的犯人。”

“若到鎮南關的地界,第一時間同我講。”

柴烽雖然不解,但立刻點頭。

紀大人說的話!

一定要聽!

不可以有任何質疑!

紀元想了想,又給武新府的董家寫信,如果他家商隊遇到流放過來的犯人,還請幫他留意幫忙。

董家接到信,自然立刻應下。

能結交紀知州這樣的能人,是他們董家的榮幸。

現在的滇州府,誰還不知道紀元這名改革大將?

這名聲,甚至傳到了巴蜀。

而巴蜀百姓在意的不是紀元這個人,而是他傳出來的稻鴨魚種植方法,以及修水渠的順口溜。

紀元甚至讓李老爹他們,把修水渠的要點編成順口溜,順口溜通俗易懂,還容易記憶。

巴蜀不少勤快的山農,就是按這些順口溜,試著修水渠。

“紀元。”

程亦珊喃喃道。

又聽到這個名字了。

程亦珊臉上被塗得很黑,身上的衣服從往日舒適的絲綢變為粗制的麻布。

她並未覺得不妥,反而綁緊腿上的纏布,好讓布鞋更緊一些,再把身上的麻繩纏繞幾圈,確保繩子不會脫落。

而繩子的後面,拖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婦人在板子上蜷縮著,整個人昏昏沈沈,不時吐出穢物。

程亦珊感覺到不對勁,便停下腳步,熟練幫母親清理嘴裏的臟東西,再讓母親歪著躺,否則會被嘔吐物嗆到。

“亦淮,你看到母親吐東西了,記得喊我。”程亦珊聲音沙啞,完全聽不出之前的嬌嗔。

被喊亦淮的,是程亦珊七歲的弟弟程亦淮。

他手上也牽著一根繩子,繩子後面是雙目失明,面容呆滯的程大人。

七歲的程亦淮要帶著雙目失明的父親往前走。

十七歲的程亦珊要拖著生病到昏迷的母親一步步前行。

這是流放。

是犯人流放。

他們這一家是罪犯。

若非李首輔的人暗中照顧,不知道還要面臨什麽。

程亦珊擡頭看看,巴蜀的冬日跟京城不同。

還好沒有下雪,只是風太大了,山路太難走了。

程亦珊的眼底平靜,默默帶著母親往前走。

好在其他犯人走得不算快,她能跟得上。

程亦珊又回頭看看。

也因為母親太瘦了,瘦到她都覺得沒有重量,再這樣下去,她都能時時背著母親前行。

巴蜀,滇州府。

她可以的。

她可以撐起這個家,也可以到滇州府寧安州。

“別打!別打了!我招我馬上招,是我偷的,我貪的,別打了。”

程大人忽然要掙脫繩子,手腕上的傷口血淋淋的,顯然不是頭一回了。

他的精神一會好一會壞,眼睛也是在受刑中瞎掉。

程亦珊拉住弟弟,再去安撫父親:“爹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我們出京城了。”

出京城了。

沒事了。

這些話讓程大人安靜下來。

流放的隊伍並不在意這邊的情況。

負責押送的差役更是習慣。

要不是這個女子。

程大人這一家,早就死在流放路上。

李首輔的人不好照顧得太明顯,卻也暗暗敬佩這個小姑娘。

他好像記得,這個小姑娘以前不是這般?

程亦珊把繩子換了方向綁,避免碰到繩子碰到其他勒傷。

換綁的時候,程亦珊甚至還騰出手摸摸弟弟的頭,以示鼓勵。

“走,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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